再會。國道收費員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電子化收費今年底上路，收費站將吹起熄燈號。(攝影/吳震威)

【記者吳震威/報導】國道計程收費預計今（2013）年底全面電子化，實施四十年的國道人工收費，將從此走入歷史。對用路人來說，電子化代表通行更迅速方便，卻可能忽略，這代表近千名的現任國道收費員，將全部面臨失業的危機。

        雖然，推動電子化的遠通公司在與高速公路管理局的契約當中，承諾吸收全部的收費員，並協助進行轉職、給予工作保障。但從民國九十五年至今，已有近兩百名國道收費員被迫離職，卻只有十六名成功被安排轉職。比例之少，不免讓更多前途未卜的收費員擔心。未來何去何從，現在仍是未知數。
 
         四十年了！一切都將成為回憶。


     

你所不知道的收費員

 
        平日凌晨12點，喧囂的城市逐漸轉為寂靜，大多數人早已進入夢鄉。這時，大夜班的收費員，正要開始他們一天的工作。

        一張小辦公桌，一張椅子，一台對講機，一坪多的狹小票亭，就是他們的工作場域。他們總是站在票亭一側，右手握著十元硬幣與收據。兩眼看著即將進站的用路人，然後，精準地在對的時間伸出左手，接下零錢或票券，迅速整理成綑。最後，再向用路人點頭道謝。一輛接一輛，四十年來從未停歇。

在急迫的時間壓力下，收費員練就快狠準的工作模式。

       「這裡就像我的另一個家。」田寮收費站收費員李美慧語帶不捨地說。

        擔任收費員近三十年的李美慧，是田寮收費站中最資深的國道收費員。民國74年她通過收費員聯合招考，分發至國道一號的新市收費站服務。國道三號啟用後，才轉調田寮收費站至今。李美慧表示，最早的收費員招考，考試科目與大學聯考相同。而且，並非每個人都可以報考。報考人除須有高中學歷外，還限徵女性。考上後甚至還附上單身條款，要求收費員結婚後就必須離職。如此對女性不公平的工作條件，直到民國84年，因婦女團體抗議，才逐漸放寬。

       「在過去，收費員是沒有人要做的工作。」李美慧感嘆回應。在股市萬點的年代，臺灣經濟蓬勃發展，各行各業求職若渴。相較於服務業的國道收費員，儘管薪水穩定，但工作時間長、日夜顛倒，有時更伴隨著外人無法想像的工作危險與職業傷害。

      「當時產業科學園區正熱門，收費員離職一度成為風潮。」擔任收費員十九年的田寮收費員會計蘇品潔表示。因此，造成人力短缺，也促使高公局逐步開放條件的重要原因。不過，隨著時代變遷，經濟條件不如過往，穩定的薪水成了大眾求職的重要條件之一。擔任收費員十三年的陳玟希即表示，因為收費員工作穩定，她高中畢業就報考加入行列。

        不過，看似簡單的收費工作，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直接勝任的。收費員為保持國道順暢，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收費過程。因此，各個收費員都練就快狠準的工作模式。收錢、找錢、給收據、點收款項，一氣呵成，前後不到十秒。甚至在收鈔的那一刻，就能夠判斷是否為偽鈔。「錢摸久了，當然一摸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假鈔阿。」白河收費站的收費員蔡明成笑笑回應。

        在高速公路收到偽鈔，可不是件小事。收費員判斷收到偽鈔時，要立刻完成以下一連串的動作。包括：告知用路人、按下對講機，請收費站站內人員協助、指示用路人至路旁與站內人員溝通、繼續收費等，時間一樣非常緊湊。不過，如果遇到車速過快或是恣意開走的用路人時，還必須大聲呼喊、以便有人攔下車子處理。

        但高速公路上不是每個人都那麼熱心，收費員間就會更守望相助，否則車子跑了，偽鈔造成的損失還得由收費員自行倒貼。因此，只要收費員中有人大喊，大家就會暫緩工作，一同協助大喊、或是吹口哨攔下車子。「這是種互助的概念，誰知道下次會不會輪到自己哪！」收費員蔡明成表示。

        其實，幾乎每個人都可能與國道收費員有過接觸經驗，卻總是容易忽視他們的存在，更不可能知道國道收費員工作時所受的氣。除了偽鈔外，他們有時會碰到不道德的用路人，惡作劇地在票券或是鈔票下，夾帶自己吃過的檳榔渣、口香糖，或者是擦過鼻涕的衛生紙。趁收票的時候，一同塞給收費員並加速遠離。「摸到當下，只能自認倒楣。擦乾淨後，繼續收費。」陳玟希語帶無奈地回應。

        此外，收費員的工作也常伴隨著職業傷害與高度危險。由於時常需要伸出手取票、收零錢，他們的手腕與手臂，成為工作中最常受傷的部位。甚至，有時候會因為用路人進站的車速過快，來不及收手，就被車子拉著走，而造成手臂拉傷的狀況。曾服務於泰山收費站的收費員蘇品潔，還記得自己剛進收費站服務時，泰山收費站就發生過聯結車因剎車不及、進而追撞前方等待繳費的三部小客車，以致車輛衝撞票亭。泰山收費站的收費員先被撞倒，又被壓在扭曲的辦公桌與鐵門下，造成身體多處撕裂骨折。

        然而，這四十年來，收費員從未向這社會埋怨。就像小媳婦一樣，所有苦都往肚裡吞。儘管在他們心中，都明白收費站將有關閉的一天，他們終將離開這份熟悉的工作。但，只要站在服務的最前線，就不曾多想。一個點頭、一聲道謝，認真做好自己的工作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由人工收費的模式，將成為回憶。(攝影/吳震威)

風暴來襲 失業在即

        今年六月政府發布正式公告，將於12月底，全面啟用電子化計程收費並關閉收費站，並結束四十年的人工收費模式。儘管對收費員來說，遭到資遣是遲早的事。然而，在尚未妥善安排收費員轉職服務前，面對政府突如其來的決策，心中不免有些憤怒及擔憂。

        民國95年高公局委託遠通電收公司，承辦ETC紅外線感應收費方案並開始啟用，期望國道收費能全面電子化。當初遠通接收ETC時，向高公局承諾會協助收費員進行轉職服務，並保障五年的工作權權益。「剛開始幾年，遠通真的認真進行工作媒合，之後卻愛理不理。」蔡明成語帶無奈地嘆氣表示。甚至，在幾次的轉職說明會上，遠通竟請來104人力銀行講解如何求職、投履歷，讓收費員們大失所望。

        蔡明成擔任收費員已有第十年。與更多的收費員相比，他的資歷算淺。然而，在最近的收費員轉職協調會中，蔡明成卻是代表南區各收費站的轉職監督委員之一。從今年6月底，為保障自身工作權益，由造橋收費站發起，開始進行全國23個收費站的串聯聯署活動，並推派代表與高公局以及遠通電收展開談判。

        根據當初高公局與遠通的契約要求，遠通承諾願意吸收全部的收費員，並明定五項工作保障。其中最重要的條件，就是保障收費員五年的工作權與薪資。若不接受轉職，則給予5個月的轉職補償金。

        今年8月底，新聞媒體上出現一則國道收費員燒炭自殺的新聞後，收費員轉職與失業問題才受到大眾的關注。雖然無法確定自殺是否與失業相關，卻促使收費員們紛紛站出來，抗議遠通未依承諾履行合約。而且總計只進行過三次的工作媒合，做的也只是協助投履歷等事。若三次媒合都無機會，遠通則直接給予5個月的補償金，且將不再進行工作安排，這與當初契約明定的條件完全不同，收費員工作權益缺乏保障。

      「根本就是拿5個月的離職補償金，買斷他們5年的工作權益。」李美惠憤憤不平地回應。為求保障，收費員向北市勞工局與立委蔡其昌投訴，希望透過主動積極的權益爭取，為每個收費員討回應有的權益。

        針對收費員的訴求，在經過三次的轉職協調會議後，高公局回應在轉職的部分，全權交由遠通處理，並將媒合次數從三次提高到八次，亦請遠通積極安排自願轉職的收費員。而若八次媒合仍無法適應，則會進一步以個案協調，是否領取轉職補償金。「無論媒合幾次，重點是要給我們五年的工作權。」李美慧憤慨但也無奈表示。

        對轉職措施感到失望後，部分收費員進而將希望寄託在資遣費與離職儲金。然而，雖然不接受轉職的收費員，便可領取離職儲金或是資遣費，但因為法規上的限制，收費員的待遇也有所差異。

    

        就法律層面來說，收費員因不同的約聘進用法律依據，而分為兩種類別。民國90年以前，依據《行政院計所屬機關約聘人員僱用辦法》進用的收費員，因為是公家機關依人事支出費用所聘用之人員，而稱為人事費聘用之收費員，簡稱「人事費」；民國90年後，依據《行政院計所屬各機關學校臨時人員進用及運用要點》進用者，則以公家機關就工程受益費自行提撥比例予以支應人事支出者，稱為「工程受益費」聘用之收費員，現已改稱為「通行費」之收費員。

        因為《勞基法》只適用於通行費的收費員，因此保障通行費之收費員享有資遣費與謀職假，人事費則無。而在退休金的計算上，通行費是依每月公司就會從薪水中幫你提撥6%，存好勞工退休金，退休時領取。相較之下，人事費則是每月自己額外繳付6%費用，做為自己的離職儲金。因此，以致收費員間儘管工作內容相同，但有關退休金、資遣費等權益，卻有高低之別 (詳見表一)。

     「現在與高公局的關係，只有錢的問題了。」蔡明成感嘆表示。無論是否接受轉職，高公局該支付給收費員的一項都不能少，保障應有的權益。雖然，高公局在多次的協調會上，都給口頭承諾，但高公局卻一直沒有正式行文公告，讓收費員們害怕突然跳票，到頭來只是一場空。對收費員來說，奉獻大半輩子的政府機關，卻在最後一刻的態度與處理上，如此冷淡，不免讓收費員們感到心寒。

克忠職守 把握當下

        10月1日，大量解僱書正式函文送至各收費站。距離全面電子化的計程收費，只剩一個多月的時間。在國道三號上，位於高雄與台南之間的田寮收費站也已張貼公告，工作氣氛已變得有些不同，收費員並沒有太多抱怨，依然盡忠職守，完成自己的工作。

        下午3點半，小夜班的收費員陸續進入辦公室打卡領票袋，將代表自己工作代號的印章調成當天日期，並開始進行核對當天所領的回數票，以及完成蓋票的程序。走過地下道，踏上狹小的迴轉梯，準時在下午4點與早班收費員交班，並開始今天八小時的收票工作。

        隨著電子化收費越來越普及，進入找零、收票的人工收費車道的用路人也逐漸減少。「還沒裝ETC以前，一個車道都可以收到好幾千張回數票，現在平均只有幾百多張左右而已。」田寮收費站會計蘇品潔表示。在講求快速便捷的現代社會中，機器取代人力的例子層出不窮。對收費員來說，對關閉收費站早已做好準備，他們知道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。

        從95年ETC開始架設起，報考收費員的人數就逐漸下滑，而有部分學歷較高、工作條件較好的收費員選擇離職，轉行至其他工作領域。「很多當時離職的收費員，現在都在做警察等公務工作。」陳玟希回應表示。但更大多數的收費員則因為市場工作競爭力不足、學歷無法符合要求、或其他因素，選擇繼續留在收費站，並期待遠通能兌現已承諾的五年工作權與薪資權益。

        然而，在面對今年底收費員全面裁員的危機，遠通所開的轉職缺，大都是電子產業的技術工作，甚至都要求必須擁有大學學歷，一般收費員實在無法達到此一門檻。雖然遠通在轉職部分，也協助收費員進行職前訓練，但礙於收費員的輪班制度，課程訓練經常難以配合，以致接受轉職的人仍屬少數。「我們什麼都不會，與其接受轉職，不如拿離職儲金還比較好。」擔任收費員十九年的鍾美瑤無奈表示。

        電子化計程收費啟用在即，四十年的人工收費終將成為歷史。是否可以做好有效銜接並顧及收費員的權益，還有待觀察。儘管未來仍是未知數，面對這個即將消失的小票亭，收費員們心中不免感到萬分不捨。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把握現在每次工作的當下。透過最後的機會，除了向這個家告別，也向自己的青春告別。而那些熟悉的點頭與感謝，最終也將成為收費員以及你我心中，美好的回憶。

面對不確定的未來，收費員感到十分不安，卻也無可奈何。